2024年12月4日,“春節(jié)——中國人慶祝傳統新年的社會實踐”在巴拉圭申遺成功,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
筆者是20世紀70年代生人,對于年味自然有一段不長也不短的歷史記憶。
年三十、大年初一固然令人興奮,盼望這一天的到來,尤其倒數著一天天臨近的那種復雜感覺也很美好,飽含著期待、惜福、漸進、莊嚴、信仰等混合意味。
有句俗語說“過了臘八就是年”。筆者老家在晉東南,我不太記得喝臘八粥的事情,小時候關于“年”印象深刻的,一個是元旦(老家話叫“陽歷年”),那天會吃羊肉扁食(餃子),扁食的餡很緊致,一個圓溜溜的團,有點膻有點香;另一個印象深刻的是小學放假,一般是臘月十七八。
臘月二十三俗稱小年,好像我們也不怎么過。但從臘月二十四開始,年的腳步就一天一天堅定扎實地到來,每天要做的事是約定俗成經年不變的,家家戶戶都這么做。
每天做什么,很多地方都有一個順口溜,家鄉(xiāng)也有幾句。為了方便敘述,我也以此為行文綱目。
掃掉灰灰刺
二十四,灰灰刺(很多諺語則說:二十四,掃房子。筆者認為“灰灰刺”更有大掃除的意味)。這天是傳統掃家的日子,家庭男女主人盡早吃過早飯,隨即開始把屋里全部的東西搬到院子里,包括床上的被子、褥子、墊子、席子,地上的桌椅板凳,桌上的瓶瓶罐罐,總之除了一些大柜子大缸不動外,其他全部搬到院子里,該洗的洗、該掃的掃、該曬的曬。那時候村里河灘有條清水河,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會挑著衣服到河邊洗,旁邊的樹枝就是天然的搭衣架。家人把屋里地面墻上都要打掃干凈,仰層(屋里用高粱稈編織一個平頂,再用報紙糊上)上面破了地方的要用面屎(用白面攪拌成的糨糊)糊一糊。中午簡單餾點一種黍米做的長條形的團子(也就是包子)吃吃,團子里面包有柿皮紅豆餡或者蘿卜素餡咸口的餡。
天短了黑得快,吃過飯就要陸續(xù)往家里搬東西,搬進之前所有物件要清洗打掃干凈,墊子席子要拍打、瓶瓶罐罐要擦拭。天黑掌燈后,用報紙糊炕圍、貼年畫。家里人分工明確,一般是大哥在炕上刷好面屎,拿著報紙或者年畫比劃位置和高低,嫂子或者母親在旁邊指揮邊說“左邊高了”“右邊不齊”。一家人忙得不亦樂乎。
記憶中的手工豆腐
二十五,做豆腐。做豆腐工序還是比較復雜的,兩天前就要準備,先把豆子泡上一天。做豆腐當天,大人三四點就起來,找個小石磨,開始磨豆腐。院子里的大鍋也燒開了,提兩桶開水進來,用大的馬勺舀進缸里,另一人用長長的搟面杖不停地攪動,俗語曰“殺沫”。慢慢地、慢慢地,原來清清的豆?jié){開始浮出絮狀,再結塊,并且結塊越來越大,就像海洋里漂浮的冰塊。這時候就可以將結塊舀進一個大的米篩里,米篩下面有個大盆用來接滴水,結塊舀完后,找一個大鍋撇(用高粱稈做的)蓋上,再壓上重物,一般要壓一個晚上。
第二天,結結實實的豆腐就可以吃了,過年時候可以包餃子、炒菜、做湯,還可以做成油?。澹┒垢?。做完豆腐的大鍋底結了一層如同密密麻麻網格一樣“饹馇”,用鏟子將其鏟起,這鍋底可能有點黑糊了,但邊上是黃愣愣的,將其切成絲,調上鹽、醋、蔥,也是勞作一天后難得的美味。
吃豬肉從養(yǎng)豬說起
二十六,割豬肉。以前老家基本家家戶戶都會養(yǎng)一頭豬,但一年也吃不了兩回豬肉。養(yǎng)豬可是整整一年的辛苦活,天天去街坊鄰居親戚家倒“惡水”——就是別人家的洗菜切菜刷鍋洗碗剩飯剩菜;還要去玉米地里拔菜,最主要是馬齒莧和灰灰菜,在小河邊洗干凈擔回家給豬吃。偶爾給豬吃點糠就不錯了,麩一般下地干活的牲口才配吃,喂豬還要墊圈出圈,雖然辛苦,也是很好的農家糞。年末,村里養(yǎng)得最好的豬能有兩百來斤,最多能賣80多塊錢,在那個年月,差不多能應付大半年的日常開 銷。
過年,村里都要殺豬,家家會割點豬肉。割回肉來,父親切好,晚上炒肉,常配有海帶(記得是干海帶,拿著到河灘泉水邊去洗),咕嘟咕嘟燉一鍋肉,嘗一口,香透腦瓜。肉炒好后,父親用家里的大蘭瓷碗盛上幾碗,放在院里的大鍋里凍上。這幾碗肉能吃一個正月,炒菜時候去端來用勺子挖一些放進去,整個菜就畫龍點睛般香了。
院里大鍋蒸饅頭
二十八,把面發(fā)。蒸鍋(地方俗語:蒸饅頭之意)是臘月非常大的一件事,一進臘月就開始準備推磨(就是用石磨碾玉米、小麥成粉狀)。早早問好牲口問好磨,整整推一天,牲口(騾子、驢或者老牛,它們往往被蒙上眼睛)一圈一圈走,婦女們一來一去地在大楦(用木頭做的長方形的敞口的家具)里用籮(就是篩子)篩,篩下的就是細面,再把籮里粗粒的糧食集中倒在碾盤上繼續(xù)碾壓,再跟在牲口后面一遍一遍地掃碾盤上的糧食。天擦黑,終于把小麥面、玉米面、黍米面等推(碾)好了。
蒸鍋那天,一家人都早早起來,男人們把大鍋擔滿水,把柴火(有硬的木料柴,有軟的玉茭稈、葦葉和豆秸等)搬到鍋邊,母親、姑姑和姐姐以及其他親戚婦女把兩天前就開始發(fā)的面,從老烏盆(粗瓷盆)里拿出來放在案板上一邊揉,還一邊訪古(聊天)。先蒸饃饃,這是過年走親戚要拿的禮物,因此甚為重要,也是考驗每一家女主人蒸饃饃水平的時候。婦女們把饃饃捏好,并用茭枝棒做的鍋撇端到鍋邊,再整齊裝好,最后,男人們把草撇蓋上,把一捆一捆的圪針、蘆葦、樹枝等柴火塞進鍋灶下。蒸完白饃饃蒸黃饃饃——也就是團子,團子是長條形,有包柿皮豆沙餡的、有包紅白蘿卜菜餡的,為了區(qū)分,包餡時候在菜餡的團子一頭摁一個小坑。蒸鍋經常一蒸一天,雖然都很累,但看到席子上堆滿的饃饃,大家心里都踏實,正月不愁吃的了。
大對聯小對聯
二十九,該做什么呢。我查了查,一說蒸饅頭,另說“去打酒”。酒在以前也很珍貴,過年不記得誰家會喝酒,就是誰家娶媳婦了,去打喜(賀喜)時候一個桌上有瓶酒。關于二十九,還看到一個說法“寫道酉”,所謂“道酉”之“道”者,行道之神也;“酉”者,十二時辰之一,即17時至19時。這個“酉”字和酒器有一定關系,也有禾谷豐收的意思?!坝稀弊謱俚刂е?,排在第十位,含有十全十美之意,由此可理解為“家道平安、十全十美”的意思?!皩懙烙稀本褪菍戦L條子,長條子就是紅紙裁成巴掌寬二三十厘米長,再用毛筆寫上吉祥話,我理解就是“小對聯”。大對聯在大門貼,別的地方就是長條子的天下了,比如箱子上貼“衣服滿箱”,面缸上貼“白面滿缸”,土炕頭上貼“身體健康”,火爐邊貼“小心燈火”,水缸上貼“清水滿缸”,糧倉上貼“五谷豐登”,牛槽上貼“六畜興旺”,排車(馬車)上貼“日行千里”,樹木上貼“樹木興旺”,石磨上貼“白虎興旺”,街門邊貼“抬頭見喜”。
請“回”老先人
盼來盼去,到年三十了,終于盼來了最開心的兩天了,就好像氣氛醞釀醞釀,就逐漸到了高潮。有個同事從小在北京長大,他說,二十九,抖一抖;年三十,熬一宿。這天,該準備的差不多都準備好了,還沒有完成的趕快去“最后沖刺”。婦女們在準備烹制年夜飯,主要是餃子。男人們要擔滿水缸,把煤和燒土一起攪好,戶門(安在正常門外的用來避寒的門,還要用麻紙糊一下上面的窗戶)和門簾也要安裝好,房前屋后的樹木該殺的這兩天也可以殺掉,還沒有理發(fā)的趕快理發(fā)。
這天還要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是要上墳,去墳地把老先人(祖宗)“請”回家里,在顯要位置掛上“繒了”,“繒了”上面寫著列祖列宗的姓名,在“繒了”前面的桌子上要擺上供品,而且每頓飯開飯前,要先盛上一些供給祖宗,再點上了香,恭敬地磕上三個頭;香只要點上,這兩天就不能斷。正月天,來家里走親戚的人都要在這里上香磕頭。除夕下午,我記得還會上村里一處叫垴坡的山坡上砍點松柏樹枝,放在院子中央,大年初一 一大早要點燃,并放鞭炮。
另外一個重要事情就是貼對聯。母親已經把面屎調好了,我們還要搬上板凳,拿著一把笤帚和已經寫好的對聯開始貼對聯。貼對聯一般也要兩個人或更多人,先用笤帚把要貼對聯的地方掃一掃灰塵,然后用刷子抹上面屎,家家戶戶對聯一貼上,喜慶氣氛就開始有了。老人們在做最后的大掃除,把院子、房前屋后、高階(旱廁)、糞堆等地掃一掃。夕陽西下,天色暗淡,平日里只用小燈泡的家里這兩天也要奢侈一下,換上了瓦數大的燈泡,明明亮亮過個年。家里到處干干凈凈,紅紙黑字,年畫新整,鍋里的餃子正翻滾著,無論過去一年好和壞,大人小孩一年里從來沒有一天像今天一樣對將來的生活充滿期待。
繞村一圈磕頭
大年初一是在甜蜜的夢鄉(xiāng)中醒來的。20世紀80年代初期,那時候還沒電視機,年三十晚上睡覺前,母親早早把第二天要穿的新衣服拿出來準備好,還有新鞋新襪子也放在炕頭。也許是在鞭炮聲中睡著的,或者是在母親的催促聲中醒來的,從上到下都穿著一新,試著里外走走,感受一年一回的上下全新服裝的興奮。天還沒完全亮,早起的父親已經把院子中間的松柏枝點燃,濃烈的松柏特有的香辛味隨著噼里啪啦的火星散開。
記得親戚也就是叔叔家外甥大屯或小屯已經來送飯了,他們家經常是最早來送飯的。母親說,看你們還不起,你米蘇姐姐家已經來送飯了。送飯也是村莊尊老敬老的一個傳統,已經成家的一輩都會在中國的傳統節(jié)日里(正月初一、元宵節(jié)、端午節(jié)、中秋節(jié))給年長者送一碗飯,這碗飯是最好吃的也是最有特色的;其他節(jié)日一般一天送一頓,但大年初一是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三頓都要來送飯。來給父母送飯的有大姐、河令哥(爸爸的兒子)、米蘇姐(爸爸的女兒)、紅記哥(姑姑的兒子)、寬房哥(母親的奶兒)和父母的干兒子寶明。
大年初一每頓飯之前要給祖宗供飯、燒香、響鞭。吃過早飯,最重要的事就是磕頭拜年。先給父母磕頭,要磕三個頭,磕前兩個頭時邊磕嘴里邊說“大”“媽”,小孩當然就是喊“爺爺”“奶奶”,第三個頭就不說了,好像是說給祖宗磕頭。然后長輩給小孩壓歲錢。隨后一家人就出門給本家磕頭。爸爸家就在隔壁,所以最先給他磕,磕完后,就和爸爸家河田河令兄弟兩家人一起去村里轉著磕頭。大人們和路上碰見的人打打招呼,說聲“過好年了吧”,有的還要再站著聊兩句。到了每一處本家里坐下,爸爸嬸嬸都會端上煮炸、花生、糖果等吃的招待我們,大家聊一會,就開始磕頭。他們就會給我們小孩子壓歲錢,有的老人家會從炕頭掀起被單被褥乃至葦席,小心翼翼將早早換好的嶄新的錢拿出來發(fā)給每個小孩子。
送五窮不走親戚
初三回娘家。三個姐姐家都來了,真紅火。爸爸家米蘇姐家和先堂姐家也都來了。兩大家再互相一串,大人小孩一共也得有五六十人,好不熱鬧。
初四拜誰,開始分化了,可以拜姑姑,也可以去小姨家。
初五送五窮,五窮據說是指“智窮、學窮、文窮、命窮、交窮”。送五窮意在送,不窮就很好了,這是老百姓最樸實的愿望。送五窮不走親戚,你要是走親戚那不就是給人送窮嗎?送五窮這天村民都早早起來,一般是拿著籮頭裝滿煤灰,再拿上香火,來到房前屋后的街上,把煤灰倒上五個小堆,然后把香點著插在每堆煤灰上,磕頭響鞭。還有一個風俗,就是初一到初五,嚴格說是四天內,不許往外扔垃圾、不許洗衣服等等,因此,村民都在這一天才將積累了四天的垃圾煤灰淘出去,也正好可以當成插香的好地方。
“十字路口”打擺秋
初六開始后的幾天,走親戚就比較隨便了,根據各家情況走。本來,到我們家走親戚的絕大部分對于父親母親來說都是小輩,我們去不去都可以,但母親很重視禮尚往來,她就打發(fā)我在這幾天去還禮。我印象深刻的是去米蘇姐姐家,那時,她家還沒有修現在的兩層樓,堂屋一溜,他們住在最西頭那間,也是有個外間,左拐進去是里間,朝南本來有個窗戶,但被外面的西屋遮住陽光,因此屋里有點暗,反而是朝西炕頭上的那個小窗戶成了屋里光線的最佳來源。
外面的大街上照樣熱鬧,文亮家那間南屋前是村里的“十字路口”,那面墻有大概二十米長四五米寬,這面墻朝南,因此也是村民曬日頭、訪古和看熱鬧的好地方。臘月二十左右,小學老師會將一到五年級所有學生期末考試的成績在此白紙黑字公之于眾,好像每個年級的前三名都會用紅毛筆標示出來。成績剛貼出來的時候,前面站滿了村民,都在看自己的孩子打了多少分,也議論紛紛,誰家的孩子怎么樣怎么樣。到了初五后,這面墻上的成績單已經殘破不全了,尤其成績不好的學生,可能也會做些手腳,趁天黑或者人少時候用長桿子把自己的名字戳掉。記得小時候,正月天這里還會用粗大的樹木樁豎起高高的擺秋(秋千),有力氣的人兩手握著粗粗的繩子,腳下踩著踏板,依靠身體晃動的力量,一下一下將自己前后擺起來,而且越擺越高,來回擺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感覺人就要飛起來了。
有人勞作有人歡樂
在初六到元宵節(jié)這幾天內,勤謹的農人已經開始下田干活了,比如剝蒜,準備栽蒜;比如擔灌(就是旱廁里的大糞)潑麥地,現在農村也不干這個了吧,我那會還干過。印象中春天栽玉茭有兩次往山里一路嗆上擔灌那是真累,擔的時間長了,兩個肩膀上紅紅的,為了減輕傷痛,很多家庭都做了肩墊戴在肩膀上。
村里八音會的聲音是在鬧元宵,村里鬧元宵從正月十四到十六,白天晚上都有活動,晚上更有意思更熱鬧。白天,鬧元宵的大隊人馬先在辦公社(村委會院子)表演,完畢后,浩浩蕩蕩沿街巡游,還要到村里老干部、老黨員以及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的院子里表演,表演完后,所到之處的主人家也會給小費以及各種糖果煮炸。隊伍壯觀,最前面四個小孩舉著大三角紅旗引路,接著是八音會(有鼓、鑼、鈸、笙、簫、笛、管、嗩吶等八種樂器)邊走邊吹奏,那個音調我現在還能哼哼,曲子是《小八板》《小十番》《節(jié)節(jié)高》之類的。后面就是表演隊伍了,有扭秧歌的、踩高蹺的,還有扛妝,表演者都化了妝,也穿著鮮艷的節(jié)日服裝,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扛妝,表演難度最大,還有一定危險性。年輕力壯的人身上綁著一個高高的鐵制架子,估計有四五米高,架子上頭一米左右焊接有個小座椅,上面坐著兩三歲到五六歲不等的濃妝艷抹的兒童,頭戴好看的行頭帽,身上則穿著據說有九層之多的衣服,最外面的色彩最絢麗,有點像戲服。這個鐵管子都用彩布纏好,最上頭還有松柏枝和剪的紙花裝點。沒見過的可以想象,壯漢身上綁著一個特制鐵架子,上面坐著一個小孩,小孩膽大點的還好,還會配合下面大人的話笑一笑,手上往往還拿個小扇子扇扇,膽小的就可能會哭鬧,有的時間長,困了甚至歪著頭就睡著了。壯漢不容易,他不是慢慢走就行,還要扭秧歌步,上面的小孩也會跟著晃動起來,整體是活動的才會更好看。他們一般會用一個手握著鐵管,一個手來回擺動配合舞步,有的水平高的,甚至兩手都放下來不握鐵管來回比畫舞動,還有的是雙手叉腰再舞動腳步。安全起見,每一個扛妝旁邊還有一個護手,他們手里拿著一根頂頭有支叉的鐵棍隨時準備應付特殊情況,旁邊還有其他家長親戚都來照看。村民誰家有這么小的孩子都會盡量讓他(她)上上扛妝,圖個吉利。
游燈“扮邪乎”
正月十二開始,村里另一項頂重要的娛樂民俗開始準備了,那就是游燈。
要游燈,得先釘燈。正月初十后就開始準備釘燈了。每年釘燈村里有固定的人,釘燈要選一個方圓至少五十米的平整地,我記得以前村南原來是生產隊時候四隊的場房,后來是小學教室,再后來是城里居民住家,整塊場地很大,從街過來也一路平整,是很適宜的燈盞地。記得全和家老小都上陣釘燈,橫豎估計是九排九行,九九八十一個燈盞,也就是八十一個點位,每個點位和另一個點位之間的距離估計有一米五到兩米之間。確定點位之后,就要將那個木頭樁尖頭朝下釘在地上使其牢固,待所有點位都釘上木樁后,陣仗甚是壯觀,如兵陣似迷宮;這還遠遠不夠,在木頭的平頭一面還要糊上一層五厘米左右厚度的燒土泥,并且在泥層還沒有變硬的時候,趕快插上四五根高粱稈皮破開后的篾條,在篾條上繞圈粘上五顏六色的彩紙,并且這個圈不能全封上,要留出一個窄口,為了晚上放一盞燈。這個燈不是現在的燈泡或者節(jié)能燈,也不是蠟燭,而是一個直徑約五六厘米的淺口杯,里面有過去點煤油燈的洋油和一根蘸在里面的燈芯,晚上一點上,夜空下五顏六色的點點燈盞十分漂亮壯觀。游燈的路線就在這閃爍的燈盞樁之間,這個路線設計也很有意思,有入口和出口,進去后曲曲折折饒有趣味,完整游一圈需要大約半個小時。
游燈從正月十四開始連續(xù)三個晚上。晚上每家都盡快把飯吃完,都著急去游燈。大家舉著自己家做的燈籠,扶老攜幼都往街上聚集。八音會已經開始演奏,前面三角紅旗開路,后面是秧歌隊、高蹺隊、扛妝隊、旱船隊,晚上還多了一個“邪乎”隊,家里的土話叫“扮邪乎”。村里以前一本正經少言木訥的農民,現在戴個面具,或者畫個大花臉,再穿個什么奇裝異服招搖過市,黑咕隆咚的天氣,還真認不出是誰,但帶給大家的歡樂是確定的。這個長長的歡樂的隊伍,一路吹吹打打、扭扭捏捏、蹦蹦跳跳,隊伍一到,這里真成了歡樂興奮的海洋,鞭炮聲、歡笑聲、樂器聲此起彼伏。燈盞地每一行小燈的看護由一戶家庭負責,熄滅了要趕快點燃、沒油了趕快續(xù)上,也是忙得不亦樂乎。誰家當年娶媳婦生小孩或者有什么喜事(母牛生牛犢等都算)了,就會報名參加負責看護一行燈盞樁。白天,全和家要打掃一下,再維修一下折損的蘆葦稈以及燈盞樁。
過完正月十六,這年才算是過去了。年輕人上學的上學、打工的打工,父老鄉(xiāng)親們則又開始了新一年的春種夏耘秋收冬藏。
那個年代還沒有方便的攝影器材,也沒有意識去用影像的方法記錄,它只留在記憶里。描述不甚準確,也不甚全面,可是一想起來還那么歷歷在目,那些場面和細節(jié)、那些父老鄉(xiāng)親和那個小山村的清貧和清潔,被冬日的陽光照得溫暖。歲月不居,只能回望,無法回去,留下惆悵,留下溫馨。
河沿
(責任編輯:梁艷)